
读者朋友们,晚上好!今天与您分享“党规党纪伴我行”主题征文活动的优秀作品——《风过洛河》。
作者:刘剑锋
朗读者:刘剑锋
风过洛河
河对面的山崖下是一片碧幽幽的深潭。几只水鸟游过去,把水面上蓝瓦瓦的天空弄得歪歪扭扭。虽然已是9月,天气却依然火辣辣的热,所以,当一阵风穿过身边的柳捎又把头顶的杨树叶子吹得哗啦啦响的时候,老夏感到格外的清凉舒坦。
老夏坐在洛河边的一片松软的沙地上,看傍晚的洛河。
他抽一口烟,朝波光粼粼的河面喷过去,白晃晃的烟很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远处的河滩上,一片绿生生的草滩上也坐了一个人。是老常。他俩都是光屁股在洛河里泡大的,一起放牛,割草,打架,偷邻家桃子香瓜;长大了又一起当兵。从部队回来,喜欢写写画画的老夏进了乡里的文化站;而老常则进了城里的机关,后来做了官。几年前他们一起退休。退休的第二年,老常撇下城里几套装修豪华的房子和一座精致的小洋楼,回到村里。理由是,城里的人情太冷太薄。
退休后的老常,满脸都是海阔天空的落寞,眉头上拧着地老天荒的怨愤。老常和老夏说的唯一的话题就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他说,过去在位的时候,找他的人挤破门槛,出门前呼后拥,一张张笑脸像涨水的洛河,能把他淹了。现在呢,人走茶凉,门前冷落鞍马稀,过去笑脸相迎相送的,在街上遇见了都扭过头去装了瞎子。唉,你有用的时候就是爷,没用的时候,就是塑料袋里的垃圾,都懒得踢一脚,老常经常这样说。老夏说,古人说过的:“本以势利交,势尽交情已”。老常回一句:这些话,也该给你儿子雨天说,他和我过去一样,在做官。
一头牛从杨树林里跑出来,把嘴伸进河里,满河滩都是咕咚咕咚的声音。
儿子和老夏一样,小时候也是放过牛割过草的,还要下地收麦子种苞谷。儿子是下雨天生的,他随便取名夏雨天。儿子生下来妻子翠梅就去世了,雨天是他一手拉扯大的。
老夏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如果儿子不忙的话,他一定会在周末开车回来的。他会给他带来几条烟,当然是老夏平日喜欢抽的10块钱左右的。儿子会和他一起做一顿香喷喷的模糊面,在没完没了的电话里狼吞虎咽。然后扔下碗,说有事,要加班,要到镇上去村上去,哪里要建产业园,哪里要修路,哪里有洪涝,哪里有雪灾,或者就是开会,总之,就是忙,没完没了。最后,一脚油门没了影儿,像洛河上的风。
老常不止一次地对老夏说:老夏啊,雨天回来咋老是一个人啊?秘书都不带,他现在的职位可比我过去高多了。
老夏摇头:我咋知道。和老常在位时门前的车水马龙比起来,儿子简直就不像个当官的,更不像官职比老常大的,甚至不如村里那些在城里工作的。那些人周末的时候吆喝上一大群朋友,开着车子浩浩荡荡涌进村子,在洛河里钓鱼游泳,在河边烧烤喝酒,闹得天翻地覆。而自己做官的儿子,永远都是一个人回来,顶多也就是带着媳妇孩子。
几片杨树叶子落下来掉在老夏脚边。叶子有些发黄,给黄昏的日头照着,显得更黄。哦,秋天了,该是落叶的时候。
老常父亲常宝叔的生日就是在秋天。老夏记得,老常在位的时候,常宝叔年年过生日或者生病什么的,城里的大车小车和熙来攘往的人群,都会把村子挤得严严实实蚊子都飞不过去。即便是平日里,也会有人带着烟酒以及花花绿绿的东西到村里来找常宝叔。老常退休的第二年,常宝叔去世,竟然只来了几辆车子,人也是稀稀拉拉的几个。天上和地下的区别,让不常喝酒的老常恶狠狠地喝了一顿闷酒,然后满脸凄然地对老夏说:世态炎凉啊。老夏头说:咱没做过官,不知道这些……
日头西斜了。洛河水金亮亮的。几只苍鹭站在水边,伸着高傲的脖子。那几头牛已经舒坦地躺在岸边的草滩上,摔着尾巴驱赶着没完没了的苍蝇。
其实过去的时候,老常的高傲也就如站在水里的苍鹭,脖子里像镶着钢筋,永远都直直的,所以脑袋不能不朝着天。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宝叔的脖子也变得直直的了。
常宝叔虽然是庄稼人,但衣着却像城里人,考究,干净;甚至穿西装,穿皮鞋,有时候还戴上不伦不类的礼帽。村里人是一般不喝茶的,但是常宝叔却常喝,而且是好茶。烟酒不仅源源不断而且都是村里人喝不起抽不起或者见都没见过的。养儿为的啥?就为了这个,吃穿不愁,光宗耀祖!这是常宝叔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虽然常宝叔依然邋遢不堪——擦不尽的鼻涕,放不完的屁,端起碗来跟猪拱食一般的吃相凶恶,说话粗声大气,唾沫星子飞得像雨点,但是,他依然是村里人养儿养女的榜样、光宗耀祖的楷模——把儿子都养成这样,这一辈子没白来世上。
儿子夏雨天和在位时的老常怎么比?没法比。
那几只苍鹭终于飞了起来,影子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像灰白的云。苍鹭落在河对面的的山崖上,依然昂着高傲的脑袋。夕阳挂在山崖上,落在崖下面的深潭里。水的绿,夕阳的红,像老夏画画的颜料。
老夏看见,坐在草地上的老常站起来了,朝这边走。
日头快要压山了,这风显得更加清凉。风把头上的杨树叶子吹得哗啦啦响。旁边的柳捎轻轻地摆着。很静,静得听得见老夏弹烟灰的声音。
老常走过来。老常脸上地老天荒的忧愤和落寞不见了踪影。一脸的平静,平静得像落满夕阳的洛河。
老常摸出一颗烟来递给老夏。老夏接过来,闻了闻,说:好烟。
老常没接话,只是望了一眼河水,也坐在松软的沙地上。
村里的一个后生从远处的杨树林里跑出来,像一头健壮的小牛。
儿子夏雨天也像一头小牛,健壮,而且长得一表人才。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头,棱角分明的嘴唇。这样漂亮的男孩子当然不会缺少爱情。大三的时候,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回来:爸,我女朋友,福建的。大学毕业,儿子和这个女孩一起考了城里的公务员,几年后,结婚生子。
有一天,老夏对儿子说:听说你当官了。
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啥叫当官啊,只是工作不同罢了,跟你,跟村里人,没啥两样,普通人一个,只是事情多一些,责任大一些罢了。
你得做出点名堂,光宗耀祖。老夏说。
儿子淡淡地说:会的……
在红彤彤的夕阳里,那个后生赶着牛消失在杨树林里。剩下的就是洛河边的寂静。
老夏……老常终于说话了。
老夏说:风吹着,凉飕飕的,舒服……
老常望着老夏:想开些,翠梅走得早,雨天又……
对面岸山崖上的苍鹭飞走了,只留下了几抹红亮亮的夕阳。
你回去把门口的东西收拾一下吧。老常说。
老夏又摸出一颗烟来,扔给老常一颗,自己点上一颗。
从三个月前开始,老夏无人问津的老屋经常会来一些人。他们有的什么也不说,只是扔下一些东西就走,米面油,超市里的熟食,鲜猪肉,还有烟酒什么的;有的则坐下来和老夏说几句暖和和的话。这些人老夏一个都不认识。他对他们说,我好好的,啥也不缺,不能这样。但是,他劝不住。
又一阵风吹过来,清凉凉的,掠过杨树柳树,河滩上绿生生的草,松软的沙子,然后落在洛河里。
回吧。老夏说。
在秋日清凉凉的风里,老夏回到老屋。台阶上又放了一些东西。
老夏对老常说:你带一些回去吧,东西实在太多……
老常一声不吭地走掉。
老夏推开门。当屋的柜子上的黑色的相框里,是他儿子的照片。
三个月前,洛州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儿子夏雨天连夜带着人去指挥救灾。他去的是秦岭深山一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路被冲断了,儿子他们就在乱石滩里徒步行走几十里,救出了几十户被洪水围困的村民,然后,洪水又来了,他把最后一个村民从水里推上岸后,消失在洪水中……
老夏算了时间,就是在儿子被洪水冲走之后,这些他不认识的人就带着东西陆陆续续地来看他。在这之前,除了儿子,没人到家里来。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老常不再和他谈论世态炎凉的话题,脸上的落寞和怨愤也不见了。
老夏对着相框里的儿子说:雨天,爸过得很好……
一阵风从洛河上吹过来,清清凉凉的,好舒服。(文/刘剑锋)
朗读者简介

刘剑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洛南县作家协会主席,陕西省仓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电视节目主持人。创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影视作品500余万字。系洛南教师进修学校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