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钱松嵒《陕北江南》

陕北砚洼山南麓的吴起镇，以战国时期魏国大将吴起在此屯兵而得名，后为秦国所占据。为防匈奴进犯，由秦昭王修的一道秦长城从此而过，西起吴起县庙沟乡，经长官庙乡和吴起镇境内，进入志丹县纸坊乡，再入榆林的靖边县，绵延二百三十余公里。此后两千多年间，吴起镇虽为边陲要地，战乱频发，但却鲜有惊天撼地之举。唯有黄土高坡的窑洞、沟壑山梁的贫瘠，年复一年，山河依旧，而为世人所知晓。

石破天惊，让吴起镇一鸣天下的大事件发生在1935年10月19日，这一天，中央红军到达陕北苏区的大门吴起镇，与陕北红军会师，中央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胜利结束。

一

1934年10月10日，中央红军离开红都瑞金，在历经了血战湘江，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勇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翻越六盘山，突破腊子口等一系列血战之后，开始穿越甘陕边界的崇山峻岭，即将入陕落脚。此时，长征已历时一年，迫于部队的大量减员，已不足万人的中央红军，缩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彭德怀为司令员，毛泽东为政委。

回首身后的崎岖山路，站在甘陕两省的分水岭之上，毛泽东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从江西算起到现在，我们已经走过了十个省。走下山去，就进入第十一个省——陕西省了，那里就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的家了。

历史记录了这一时刻。10月18日，红军陕甘支队由陕西定边县的白马崾崄进入今吴起县境内的张户岔村，下午到达铁边城。当晚，毛泽东率一纵队住在张湾子村。次日天未亮，毛泽东与陕甘支队一纵队出发，下午进入吴起镇，远远就看到苏维埃政府的牌子，红军指战员忘却了一路奔波的劳累，欣喜若狂，欢呼雀跃。

彭德怀却没出现在欢乐的人群中。他没随毛泽东率领的陕甘支队一纵队先期到达吴起镇，而是率领二、三纵队殿后，准备与赶来的陕北红二十五、二十六军会合。彭德怀此时清楚，眼下远非轻松的时候，战势依旧咄咄逼人。此刻气急败坏的蒋介石还在忙着布局，以期抓住最后剿灭中央红军的机会。他电示尾随红军的国民党军各部，要其“前往堵截，相机包围，予以歼灭”。

据《毛泽东年谱》记载，10月17日，毛泽东同陕甘支队第一纵队到达牛圈圪坨一带时，曾致电彭德怀，通报敌情及后日作战部署，指出敌军已进至前线整理待命，并尾追侦察。我军“二、三纵队明日务相当靠近一纵队宿营，以便后日协同消灭该敌”。

不久，彭德怀从二、三纵队驻地赶到吴起镇，与毛泽东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忽得前哨报告，在吴起镇周围，东北军白凤翔部第6师主力和第3师一部从正面扑过来，马鸿宾部第35师骑兵团侧后迂回，紧追进入苏区的陕甘支队，企图在吴起镇一线合围中央红军，连在腊子口遭受红军重创的国民党新编第14师师长鲁大昌也率部急火火地赶上来，妄图报一箭之仇。“我们打退追敌，不要把敌人带进根据地。”军情紧急，毛泽东把砍断敌人“尾巴”的重任交给了彭德怀。

二

赶回驻地的彭德怀，立即与周恩来、叶剑英一道拟定了一份作战电报呈报毛泽东，针对这一带地理环境的特点提出了对策。其实早在之前的10月13日，彭德怀在甘肃环县虎家湾时，已就二、三纵队情况及红军向陕北进军的路线，致电毛泽东：“第二、三两纵队于十九时开始到达虎家湾，本日行程七十里。路小、山大、沟深，骑兵无用。”为了充分利用地形，打好这一仗，彭德怀再次跑到一线观察地形，谋划如何布阵。他爬了几个山头，验证了这一带果然满地都是深沟，敌军恰好又是骑兵，足可以利用地形优势来伏击敌军。于是，他将部队依地势潜伏设防。第一纵队正面迎敌，第二纵队左侧袭击，第三纵队潜伏，以防敌骑兵从其他方向进行偷袭。红军各部队依次进入指定位置，以逸待劳，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敌军进入伏击圈。

10月21日一大早，寂静的山林里，忽地传来一片喧闹，随即烟尘四起，宁夏军阀马鸿宾的骑兵一路狂奔杀过来。彭德怀在阵前仔细观察敌情，看到敌骑兵进入了伏击圈后，一声令下，山坡上的手榴弹像冰雹般地砸了下来，子弹也吐出了阵阵火舌，受了惊吓的战马嘶叫疯跑，敌军顿时乱了阵脚，纷纷落马溃逃。东北军的那两个骑兵团，也遭到了相似的命运。

此场硬仗，打得漂亮。红军共歼灭国民党军一个团，重创三个团，缴获了大量的军用装备和马匹，共毙伤敌600余人，俘敌700余人。吴起镇之战的胜利，破解了敌人的围剿，振奋了红军战士的士气，并迫使敌军远离了陕北苏区。至此，中央红军切掉了长征途中一直甩不掉的“尾巴”。

随着不绝于耳的枪炮声，毛泽东看到进犯陕北苏区的敌军已全线溃败，心情异常高兴，即兴吟出一首六言诗：“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诗句短促快捷、铿锵有力，给了红军将领一个闻名天下的横刀立马的经典定格照。

三

《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一诗在毛泽东诗词创作里，是绝对少见的六言诗。短短二十四个字，就将红军将士的骁勇善战刻画得淋漓尽致。读者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彭老总纵马驰骋的威武和一往无前的英姿。

首句“山高路远坑深”为写景，写了山、路、沟，将吴起一带的地形地貌描摹得非常真切。前几年，我曾到过这一带，对黄土高坡下的深沟险壑印象颇深，遥想当年的战场，对骑兵作战确有不利。有学者分析，“山高路远坑深”是依据彭德怀等给主席电文中的“路小、山大、沟深”修改而成。

第二句“大军纵横驰奔”为记事。写了吴起战场的激烈场景，两军交锋，纵横交错，既表现了红军将士势如破竹的气势，也刻画了敌骑兵狼狈逃窜的状况。前两句一静一动，动静结合，景事相交，将彭德怀利用有利地势，指挥红军伏击敌军的场面，描绘得栩栩如生。

第三句“谁敢横刀立马？”一声诘问，石破天惊，踏铁留痕。一句“唯我彭大将军”，写活了一位叱咤风云、勇毅英武的红军将领形象。诗句在前两句铺垫的基础上，直接赞誉了“彭大将军”驰骋沙场的大将风范。联想到解放战争之初，彭德怀以西北野战军两万余之师，在陕北与胡宗南二十余万大军周旋，先后取得了“蟠龙大捷”和“沙家店大捷”，西北战场形势逆转，解放军逐渐占有主动，也确保了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安全。这一切都体现出彭德怀临危不乱，指挥有方的大智大勇。诗句中尽显毛泽东对彭德怀的信赖和器重，充溢着欣赏、骄傲和欣慰的战友之情。

《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最初发表时间为1947年8月1日，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的《战友报》，以《毛主席的诗》为题首次刊发在第三版上。据张爱萍回忆，1947年8月，沙家店一战，彭德怀谋略高超，一举歼灭胡宗南集团三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36师师部及两个旅，成为我西北野战军转入战略反攻的转折点。毛泽东得知这一胜利，欣喜之余，又将长征中写的《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诗重书一遍，赠于彭德怀。最后一句依然是“唯我彭大将军”。

《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收入《毛泽东诗词选》是1986年。至此，这首流传了数十年的毛泽东诗作，正式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录书中并添加了题目。而今，再读这首诗，我们仍能感受到当年老一辈革命家那种难得的战友情谊。眼前耸立起红军将士顶天立地、光辉灿烂的英雄形象，不禁感到一种排山倒海的无穷力量。